1979年2月17日凌晨，岳恒俊趴在边境的草丛里，冻得直打哆嗦。

这个河南农村出来的愣头青刚满18岁，兜里揣着第一个月的6块钱津贴，枪管上结了一层霜。

"班长，咱啥时候打过去？"他小声问。班长往他钢盔上拍了一巴掌："急啥？待会儿炮火准备完，有你小子跑的！"

炮声突然炸响的时候，岳恒俊差点尿裤子。那动静，比他老家过年放的大地红鞭炮响一百倍。炮弹拖着长长的尾音砸过来，"咻——轰！"震得他耳朵嗡嗡响。冲锋号一吹，他跟着战友就往前冲，两条腿抖得像筛糠，可愣是没停下。后来他总说："那时候哪知道怕？就知道跟着大部队往前拱，跟赶集似的。"

战场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命。岳恒俊记得有个四川兵，外号叫"小辣椒"，最爱说"要得要得"。有次行军路上，小辣椒还跟他显摆兜里的老家照片，说打完仗要回去娶媳妇。结果第二天就踩了地雷，人一下子就没了，就剩半截皮带。战后清点遗物时，发现他兜里那张照片被血浸透了大半，姑娘的脸都看不清了。

活下来的人心里都揣着事。岳恒俊立了功，得了枚军功章，可这玩意儿在和平年代还不如个铁疙瘩值钱。有回他去县里办事，把军功章别在胸前，结果被当成收废铁的。人家问他："老哥，你这铁牌子卖不卖？"把他气得够呛。

这些年政策好了，退役军人事务局盖得气派。岳恒俊去过一次，想问问有没有啥补助。办事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，拿着他的军功章翻来覆去地看，最后说了句："您这情况得研究研究。"老岳当时就想笑，46年过去了，还要研究啥？研究怎么把棺材本儿补上？

抚恤金的事更是个笑话。1979年牺牲的战友，家里就拿到300块钱。那时候一头猪能卖400，一条命还换不来头猪。现在猪肉涨价了，可那些战友的命还是原价。老岳有时候去陵园扫墓，看着那些墓碑就想：要是他们还活着，现在也该退休了，说不定还能领养老金呢。

战场上的事说不清楚。岳恒俊总记得有个广西兵，特别爱吃螺蛳粉。有次后勤补给没跟上，饿了两天，那广西兵就念叨："要是能嗦碗粉，死都值了。"结果第二天真有人送来几包速食面，广西兵高兴得跟过年似的。谁能想到，这碗"螺蛳粉"成了他最后一顿饭。

活下来的人各有各的活法。岳恒俊回老家种过地，去城里打过工，现在每个月能领点补助。钱不多，够买几条烟。他抽烟特别省，一根能抽半天，跟当年在猫耳洞里养成的习惯一样。有回孙子问他："爷爷，你当年打仗的时候最想啥？"他想了想说："最想你奶奶做的烩面。"把全家人都逗笑了。

这些年去陵园的人越来越少。有次清明节，岳恒俊看见几个学生在烈士墓前拍照，摆着剪刀手。他本想上去说道说道，后来一想算了，能有人来看看就不错了。他蹲下来擦战友的墓碑，发现有些名字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。风一吹，纸灰打着旋儿往上飘，跟当年阵地上没送出去的家书一个样。

现在的小年轻总爱问："你们那时候图啥？"岳恒俊就乐："图你晚上能躺被窝里玩手机，图你对象不用当寡妇！"这话糙理不糙。当年他们这些义务兵，说白了就是老百姓的儿子，没想那么多大道理。当兵吃粮，保家卫国，天经地义。就像老家人常说的："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"，该你上的时候，躲是躲不掉的。

军功章在抽屉里放了四十多年，早就锈得不成样子。岳恒俊偶尔拿出来擦擦，跟老伴说："这玩意儿要是纯金的，早给孙子换学区房了。"老伴就骂他老不正经。其实他心里明白，这铁疙瘩再不值钱，也是拿命换来的。就像那首老歌里唱的："什么也不说，祖国知道我。"

日子一天天过，当年的炮火声越来越远。岳恒俊现在最爱干的事，就是晚饭后坐在村口老槐树下，跟几个老哥们吹牛。有回说到兴起，他比划着当年怎么端掉敌人火力点，把旁边下棋的老头都吸引过来了。说到最后，他掏出皱巴巴的烟盒："要我说啊，能活到领退休金，就是最大的胜利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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